清华拾遗——化学01林路遥

我的家乡位于祖国最东南,一个坐落在海边的小城市,同时也是著名的侨乡。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由父辈们下海干苦力或是经商累积起来,因此在这片热土上教育一直不受到重视,比起孩子的学习成绩,人们更愿意谈论好的投资项目。在这样的小城市里生活了十八年,倒也是自由安逸,很少去想外面的世界,直到十八岁。高三,先是父亲大病一场,人到中年的他也顺势走到人生的岔路口;对于我来说则是即将踏上高考考场,面对未知的前途。那大概是我十八岁生日过后不久,马上要出门参加自主招生面试,而在我回来前父亲也要飞往大洋彼岸寻他的胞弟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我们是不能见面的。临行前,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,仿佛是感慨一样,“十八岁了,以后就是大人了...”。那一天他站在门口目送我,我一直都不敢回头,因为我已经在尽力含着泪水,我多怕回头再看一眼他的白发和皱纹,眼泪就要控制不住地流出来。是啊,父亲不再年轻了,而我也长大了。

此后的几个月我顺利完成高考,收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,来到北京踏入大学的校门。生活好像度过了激流的浅滩,变得平稳而开阔起来。但是每当我想起那样的场景,眼角就会不由润湿。在清华的这几年我真的长大了吗?父亲常说他们那代人到我这个年纪已经为人夫为人父,担负起家庭的责任,可我记得的却是录取通知书寄来的那天他笑的像一个孩子一样。所以长不长大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,生活在需要的时候推你一把,让你经历一些从前没有经历过的事,这样之后,你可以说我和从前不一样了。我想,我可以说我和四年前不一样了。

每次来北京都会坐这趟火车,20个小时的行程中有6、7个小时是在本省的大山里兜圈子。福建的山并不算高,大多数是丘陵,但是数量极多,以至于列车行驶一段路程就会进入一条穿山隧道。这是一段持续长达2分钟的黑暗,甚至看不清坐在你对面那个人的脸。但这并不重要,这趟列车上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,只不过当我身处在黑暗中时,会感到一阵迷茫,忘记自己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。我想这一段迷茫并不仅仅跟随我行驶过那段隧道,它一直跟着我从南到北,跟着我走下火车,像影子一样跟着我走了好长一段路。

就像四年中任何一次,达到学校之后我会叫上三两个同学一起注册,买教材,然后享受开学前最后的一点空闲。至少对于大一、大二的我来说,大学与高三没有区别,学期开始的同时一场战争也随之打响。中国的最高学府永远不缺乏竞争对手,不管你自认为有多优秀,永远都找得到比你更优秀的人;而我们之所以能进入她的门槛,不也正因为努力让自己比任何人都优秀吗。由此可以想象,这是一场多么残酷而激烈的竞争。那些在教室、图书馆安静自习的夜晚,还有为一两道题争论的面红耳赤的场景,其实早就已经过去了两三年,感觉却仿佛还是昨天。然而更有趣的是,尽管大家刚进入校门时都很优秀,一年之后总能分出个三六九等,就好像那些一起在星空下长跑的小伙伴们,有的渐渐跑在了前头,有的跑不动了就在原地歇一歇。到现在我才明白,当时跑在前头的不一定跑得最快,因为大家不可能永远跑在同一条跑道上,只不过是有人找到了自己的路,有的人还在跟着大部队。

在我真正来到大学之前,我对大学并没有概念。有人说“大学”不叫“大玩”也不叫“大恋爱”,说明大学生活依然以学习为重心。是,也不是。学习成绩可以作为评判学生的标准,但清华大学不可以只培养出像样的学生。而实际上在园子里除了学习外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,当你从宿舍出来,沿着楼梯往下走就能看到墙上贴满各类比赛,实习项目和交换机会的海报。有的人可以在歌手大赛光芒四射,演唱最动情的歌曲;有的人可以在科研领域寻找突破,展示自己的才华。在清华,这样那样的传奇太多了,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传奇,这所大学才不是一座生产学霸的工厂,才会呈现百花齐放,争奇斗艳的生机。

而我真是太羡慕那些一开始就目标明确,无比坚定的人了。时至今日我也很难说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,这也不是清华园用四年时间就能够教会我的,相反地,她教会了我自己能干什么。任何事情在亲身经历之前,是不会有特别强烈的概念和感情冲动的,比如师兄和导师劝我读博士。“博士”是什么我当然知道,但是读博士意味着什么样的付出和收获,我真的不知道,所以我很难产生一种纯粹的冲动想要读博士,很难把对未来的所有幻想统统抛弃,把一切可能性化为唯一现实的结果。不过,这么理想化的我也已经是一年前的过去了,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,我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出国读博士,义无反顾地投身于科研事业。当然,或许什么也不会变化,或许性格中某一因素使一切偶然的安排酿成最后的注定。不管如何,今天所有的所有都是我靠一点点摸索和经历得到的,我没有遗憾,也不需要如果。四年来我最大的收获恐怕就是一个新的起点了,这一次对于未来我没有畏惧,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就去勇敢追求,以始为终,坚持到底。

大一刚开学那会儿我们寝室住着四个人,后来由于专业变动等原因,四年来来去去了五、六任室友,最后剩下我和韩硕。寝室是大学日常生活中最小的集体单元,每天朝夕相处的情感很容易催生出亲密的友谊,因此我在清华也有了这么几个要好的朋友和兄弟。记得上课时老师常说,你们来清华学习收获的最大资源不是图书馆,而是你的同学。实然,毕业会改变很多东西,但总有一些是不变的。可真正到离别时,平日的无话不谈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。唐朝是跟我睡一铺的兄弟,今年年前要动身前往美国读硕士项目。临走的那一晚,酒没有怎么喝,话却是说不出一句,并非无话可说,反而是千言万语哽在喉咙,不知该说什么!同样在甲团答辩以后,说是要不醉不归,大家让我祝酒,平日里随随便便就能想到的话,这次是再也说不下去了。清华让我们从天南地北汇聚到一起,走过这美好的四年,这段记忆我希望永远不要结束;现在大家各奔东西,踏上追寻理想的征途,也应该感到高兴。在这样的矛盾中,我还能说什么。祝理想,祝青春!

22岁,又是一个轮回的档口,站在毕业季的边缘向前眺望还是有点吃力。我很感谢我现在的导师林金明教授。我从进入实验室至今已有两年时间,期间碌碌无为,没有做出像样的工作,但他还是非常相信我。前不久林老师对我说,他非常羡慕现在的年轻人有这样的科研条件和机会,尽管他也不年轻了,但是他还有一个梦想,希望在退休前能在脑胶质瘤领域做出突破性研究,“我有一个梦,我们一起来圆它”。

嗯,我们一起来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