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华是一个偌大的园子，如果不骑自行车的话，是没法在这里工作或学习的。然而，十几年前，在我刚进清华园的时候，一次意外的受伤却让我在好几个月里没法骑自行车。回想起那段岁月，回想起那些在困境中默默帮助过我的同学们，我的心中时常充满了温暖和感激。
那是1997年的秋天，我幸运地成为了清华大学化学系化学72班的一名新生。大概是十月份的时候，一年一度的“清华大学秋泳比赛”拉开了帷幕。我因为小时候在家乡练过游泳，所以就报名参加。
比赛在学校西门附近的“西湖游泳池”举行。我记得，当时游泳池边挂满了加油的标语。好多人都来观战，锣鼓喧天、热闹无比。同学们围着我，嘘寒问暖、加油鼓劲。我参加的是100米自由泳比赛。枪声一响，我便跃入水中，顾不上看对手，拼命地游，同学们也拼命地喊。我最终不负众望，勇夺第一。
当时，我们班的同学都沸腾了，欢呼着、雀跃着，喊着：“没想到你在陆地上像僵尸，在水里却像海豚一样啊！”同学们拥到泳池边，七手八脚地想把我从水里拉起来。我那时已经筋疲力尽，只能由着他们拉我。然而，悲剧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：“咔”的一声，我的右胳膊被他们拉脱臼了。我在中学篮球队打篮球的时候，右胳膊曾受过伤，有习惯性脱臼的毛病。而此时，他们用力过猛，一下就把我的胳膊拉脱臼了。
有过脱臼经验的人都知道，脱臼是非常痛的，甚至比骨折还痛。我一下子疼得说不出话来，同学们看我那么痛苦，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我自己抱着胳膊从水里爬起来，也来不及换衣服，就在同学们的簇拥下往校医院跑。还好，西湖游泳池离校医院不太远，校医院的骨科医生也很给力，很快就帮我复位了。复位之后我马上就不疼了，但右手却被绷带包起来挂在脖子上。医生嘱咐我，两个月都不要用右手，一直挂着。
这次意外受伤立刻给我的学习生活带来了巨大的麻烦。右手不能用，吃饭、写字我还可以勉强用左手，但骑车怎么办？骑不了自行车，我怎么去上课？化学馆离宿舍那么远，我们有好多课还在不同的地方上，中途换教室，清华园这么大，不能骑自行车，我怎么办啊！？
当时，我的心情一下子从游泳比赛夺冠的最高点跌入了谷底。然而，让我倍感安慰的是，第二天，在某男生的提议下，我们班同一宿舍的七个男生决定轮流用自行车驮我去上课。就这样，每天清晨，都会有一个男生在宿舍门口等着我，扶我在自行车上坐好，然后慢慢蹬着自行车，经过七食堂（现在的清芬园）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汇入自行车队的洪流。
这七位“骑士”曾用自行车带我到老化学馆、主楼、新水利馆、三教、图书馆……。一个星期七天，一个星期一个轮回，直到几个月之后，我的胳膊完全恢复。在这七个男生中，有的爱说话，一边骑车一边和我聊天；有的沉默寡言，闷头骑车；有的骑得快，有的骑得慢；有的车好，坐着舒服；有的车破，摇摇晃晃；……然而他们让我感受到的，是同样的温暖，那种让人安心的照顾。
化学72班的“骑士”们是极富同情心的。大一刚来北京，班里的同学时常兴奋地要集体出游。有一次，我们全班决定一起骑车去香山。我虽然在水里游得很快，但在陆地上确实有些缓慢而笨拙。同学们从清华西门骑车出发，还没骑到西苑，我就被落在了最后。我当时只觉得，同学们有如万箭齐发一样，从我身边嗖嗖地冲过去，我怎么赶都赶不上。
被落到了最后，我心里有些害怕，也有些焦急。这时，一个个子小小的男生回头看我，跟我说话，让我骑快点赶上大家。我尽力骑着，但确实有点骑不动了。于是，他也就不再催我，主动放慢了速度，和我并排骑着，一边骑还一边和我聊天。就这样骑了好久，我们终于到了香山脚下。此时班里的其他同学都已经开始爬山了，我们还是没追上。没办法，我们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追。我几乎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才爬到山顶。当我们终于追上大部队的时候，大家已经在山顶上坐得有些无聊了。当然，最终能和大伙汇合，我心里还是很高兴，摆了姿势，拍照留念。之后，便匆匆和同学们一起下山。后来回想起那天的情形，要是没有那个小个子男生一直鼓励我，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骑车到香山，能不能爬上香山与大家汇合。估计是要临阵脱逃，当逃兵了。
化学72班的“骑士”们还有过许多壮举，据说他们有一次骑车到天安门看升旗。半路上有人的车胎被扎爆了，还抬着车走，那样的青春豪气，真是让人羡慕。2018年，在化学72班几位“骑士”的策划和资助下，化学系的新楼奠基，着实让化学系的校友们沸腾了一把。
我时常回想起化学72班的“骑士”们，他们之中有用自行车带我穿过校园的骑士，有一路陪伴、鼓励我的骑士，有帮我占座的骑士，有借作业给我抄的骑士，有我的实验搭档；也有为清华捐款过亿的骑士……多年以前，他们对我的照顾让我在清华这个竞争残酷的园子里倍感温暖。他们侠胆柔肠，豪气万丈，青春逼人。
本科毕业时，我们班在清华附近的“大鸭梨”吃散伙饭。那天，大家说了很多话，喝了很多酒。有人哭了，有人笑了。大概半夜的时候，我骑着自行车回宿舍，一轮明月挂在天空。我有些醉了，不禁泪流满面。
四年醉一回
四年一次，让我们醉一回
来，满上，我们再干一杯！
兄弟啊！四年了，什么时候才能与你携手同归？
哦，还有我的好姐妹，让我揽你们入怀
往事都随风去了，还有什么心肠不能醉？
来，干一杯
七月是我们的好年月啊，七月二号我们在一起喝酒
一定要烂醉如泥，不要停杯
这酸甜苦辣酿出的美酒啊
用酒，用酒，用酒洗净这一身污秽
四年一次，让我们当风歌一曲
在别人的爱情里歌唱自己的心事，哦
我多愁善感的妹妹
来，干一杯
为了四年幸福的苦日子，抹一把辛酸泪
这是怎样的日子，四年了，不容易啊
我亲爱的姐妹
看夕阳西下,我们说过怎样的梦话
唱着同一首歌，挽手走进烂食堂
饭菜依旧飘香,多年后
能否与你再干一杯？
四年一次，让我们醉一回
来，满上，我们再干一杯！
本文作者简介：李石，清华大学化学系学士、哲学系硕士、意大利罗马LUISS大学政治哲学博士、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后，现为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，博士生导师。李石在清华求学期间一直热心各类人文活动，曾任学生电影社团“露天社”社长，组织编辑清华校内极具影响力的学生人文刊物《露天报》。2001年，李石创办了清华大学第一家学生新诗社“火石新诗社”，并定期出版社刊《火石诗歌》。其诗作《露天，一个极美的词》被收录在《清华大学百年校庆诗集（新诗卷）》中。2021年，李石出版回忆散文集《从清华走来》，记录在清华大学度过的青春岁月。
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“THU1997”
